□高 山

站在如诗如画的秋季里，看溪水潋滟，山河锦绣；看稻穗泛金，瓜果飘香；看树叶染红，芦苇若雪……大自然妙手天成，写就无数韵味无穷的诗篇，绘出色彩斑斓的美丽画卷。然而，在这万紫千红的季节里，最美的美食，都美不过沂蒙那些万千美妙的果实。

一

沂蒙山多岭薄，却盛产苹果、桃子、核桃、柿子、枣子等耐旱的瓜果。山山沟沟里，一年四季瓜果不断，每到秋天，更是硕果累累、四处飘香。儿时，因为母亲工作忙，许多时间我是在沂蒙山坳姥姥家度过的。姥姥总笑说我秋胖，因自小挑食的我，只有到了秋天才有吃不完的瓜果，特别是核桃下树的时候，兜里装着、手里拿着，即使临睡前都会吃上几颗。

山里核桃多，包产到户前，家家户户会按人口分到许多的核桃，让整个山村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。而姥姥家院子里的两棵核桃树是让我牵挂时间最长的。两棵树差不多粗细高矮，如同两棵并肩而立的兄弟，树冠枝叶相连、遮天蔽日。每到春天，我就天天跑到树下看着发芽，看着长叶，那些碧绿碧绿的叶子总让我产生无限遐想——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清香的核桃呢。但无论我怎样着急，核桃树依然不紧不慢地出絮、挂果，不紧不慢地结仁、上油，如同我们不急不慢的人生一样。那些长长的夏日里，我甚至一天几次站在树下仰起头，看一看那些毛杏子大的绿色果子到底长大了多少。

整个夏天，我都坐在核桃树的浓荫下游戏、缠着姥姥讲故事、跟着姥姥学针线，那些绿荫婆娑的夏日里，姥姥总会慈爱地伴在我的左右。姥姥做针线的时候，我就在一边画着各式各样的画，手巧的姥姥会不时停下来，手把手耐心地教我月季和牡丹画法的不同；有时还会拿了彩纸，和我一起做成红花绿叶的巨大花朵，我则欢天喜地跑回家，挂在堂屋的正中间，又喜庆、又好看。

“七月的核桃、八月的梨”；“白露、白露，核桃撑破肚”。白露过后，当天上传来第一声雁鸣时，满树的核桃也真的成熟了，喜悦于我也便开始泛滥起来。舅舅家的哥哥们放学后来不及吃饭，便手脚麻利猿猴似的窜到树上，在树杈间飞来荡去。我和姥姥在树下仰着头，看着高高的树杈上哥哥们杂耍般飞来荡去，便时而欢呼雀跃，时而提心吊胆。有时，爱唱歌的二哥三哥还会在树上放声高歌，他们唱“让我们荡起双桨”、唱“草原上升起不落的红太阳”……站在高高的核桃树上，那嘹亮的歌声传到很远。“噼噼啪啪”间，那些裹着青皮的核桃像急雨中的冰雹接连不断地落下来，砸出许多欢笑声。

于是，好日子便来了。

新鲜的核桃去皮后，核桃肉鲜嫩无比，把那白生生的核桃肉丢进嘴里，用牙轻轻一咬都能咬出水来，甜脆香醇直扑舌尖味蕾；晒过一段时间的则多了一份劲道，咬在嘴里香气会更持久。从秋到冬，每天早上，姥姥都会在小米粥里放些核桃仁，每次我总翻来覆去挑沉在碗底下的核桃仁。其实，盛饭的时候，姥姥已经把锅里的核桃仁尽可能多地挑出来给我。尤其冬天，与其说被姥姥叫醒，倒不如说是迷迷糊糊中被核桃粥的香气“吵”醒。喝上一碗热乎乎的核桃粥，和三哥踩着厚厚的积雪打雪仗，一点都不觉得冷。姥姥放上红糖炒核桃仁，完整而饱满，又香又甜，放在嘴里细细嚼满齿生香，周围的小伙伴吃了还要吃；中秋节的时候，姥姥还会用核桃仁做成核桃饼，咬一口香半天，怎么吃都不能解馋。

如今，又是核桃飘香时，心又一次回到了家乡的小山坡。但捧着家乡新鲜的核桃，却再也寻不到姥姥的身影。子欲孝而亲不待的伤痛啊，让故乡的核桃也失去了旧日的鲜味。

二

俗话说，八月的梨枣，九月的山楂，十月的板栗笑哈哈。深秋时节，正是板栗成熟的时候，沂蒙人家屋前房后的栗树上便挂满了数不清圆溜溜的栗蓬，在山野秋风的吹拂下，一棵棵硕大的栗蓬便绽露笑脸露出褐色饱满的果实来。打板栗是个技术活，需要戴着草帽、眼镜、口罩、手套，否则一不留神，便会伤及自身——我的小姨就因打板栗时没做好防护，被掉下来的栗蓬刺伤了眼睛；打下来的栗蓬落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寻起来也麻烦，姥姥便在粗大的栗树下铺上偌大的布，打下来的栗蓬便纷纷落在上面，省却了捡拾的辛苦。刚从树上打下来的板栗生吃甘甜，烤或煮又有各不相同的美味；在沂蒙，吃得最多是栗炖鸡肉、栗炒排骨；到苏州旅游时，曾吃过那儿的红烧栗子鸡，回来后便也学做给家里人吃，竟也成了家里的保留菜品。但最让家人常吃不厌的，当属红枣栗子小米粥，既能健脾养胃，又能益气补血，而姥姥做的南瓜小米栗子粥却一直令我们回味着。

怎么能忘了那些小灯笼似的柿子呢？南山北坡，房前屋后，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，红彤彤的，在万紫千红的深秋里，想不注意它们都难。路旁沟边，只要一抬手，便会摘下一个个熟透的软柿子，剥开一点点的皮将嘴贴上去，“吱溜”一声，那甜甜的柿汁便会甜到心里；早上摊煎饼的时候，姥姥会从厨房里出来，到门前的树上摘下五六个红红的柿子，煎饼快下“鳌子”时，取二三个剥去柿皮的软柿子烙进煎饼里几分钟，然后三两下拆好递给眼巴巴蹲在跟前的我，咬一口实在香甜无比。20世纪90年代初的沂蒙人家，家家户户正屋梁下，都会挂着几串红红的柿子，直等到几尺厚的大雪铺地时，姥姥再烙两个甜甜的柿子煎饼，长满冻疮的小手捧着热气腾腾的，边吃边走在扑哧扑哧的雪地上，竟也是一种幸福。

还有那些黄澄澄的秋梨、脆鲜的枣子、咧着小嘴哈哈笑的石榴、各色的苹果，用盐煮出来的豆荚……这些随手可取的美味让小肚肚每天撑得溜圆；一筐筐的红辣椒用线穿起来，长长地垂在门口的两侧，实属山里人家的一道风景；在山野里玩累了的孩子们，随便挖几个地瓜、掰几个玉米，用锄头刨一个小坑，取随处可见的石块自三面围起，然后把地瓜、玉米埋在坑里，随手找来干柴点上火，用不了多久，山坡里便香气扑鼻、飘溢出秋的香味，这样的午饭，那些年我们都曾吃过。

秋天沂蒙的蝎子是最丰美的。据医学专家介绍，外地蝎子全身只有六爪，而独有沂蒙山区的蝎子全身八爪，再加一对螯钳，共十爪，故有“蒙山全蝎”之称；而自“秋分”之后，气温开始逐渐下降，野生蝎在此期间食量大增，并将摄取的营养转化为脂肪贮积起来，以便供给冬季休眠期和来年复苏期内所需的营养消耗，因此，这时的蝎子自是肥美。记忆里姥姥的手掌会时常长“疖子”，又大又痛，每次长时，都会让姥姥疼痛难忍。每年清明时节，姥爷便买了蝎子用油炸过后让姥姥配着白酒吃下，到了秋天，更是买来许多，让全家同食。后来哥哥们大了，每到秋天，便带着工具到山上捕捉，后来姥姥多年的顽疾治愈并根除，甚至连手肘处的一块牛皮癣也治愈了。姥姥在世时，总是念叨蝎子的好处，我们全家都养成了秋天吃蝎子的习惯，多少年来，全家竟从不再受皮肤之疾的困扰。前些年，本家姑姑查出肺癌晚期错过手术期，家中表妹日日用蝎子代药给姑姑治疗，七年后的今天，姑姑不但依然健在，竟比前些年更硬朗了许多。

我爱这多姿多彩的秋，我更爱秋天沂蒙取之不尽、食之不厌的美味。